*劍城京介X雨宮太陽
*遊廓設定,OOC注意
*字數11737
*遊廓設定,OOC注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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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京雨】花宵雨
「如果您還是覺得不安,就吻我吧?」他微微瞇起眼,真摯用雙手捧起我的手,雖然他的指頭短短小小的,但是十分溫暖,我望著他的笑容,無法給他回應,因為此刻,我更想永遠凝視他的面容,並且深深印在腦海裡。
「嗯?」見我遲遲沒有動作,雨宮偏頭繼續瞅著我,他頭上美麗的金縷雕花髮簪隨之擺動,敲擊出細微悅耳的聲響,見他這模樣,再繼續躊躇不決可會被他在心裡揶揄吧?我捧起他白皙的臉蛋,輕輕吻上瓔紅色的雙唇,頓時濃烈的胭脂和薰香味撲鼻而來,侵襲著我的思緒。
他的唇溫熱柔軟,就和想像中的一樣,我忍不住加深了這個吻。
只是,吻不知什麼時候,開始帶著一股鹹味兒。
啊啊——就像外頭的雨一般,淚花不斷地自他的雙頰滑落。
「別哭了。」我捉起衣袖替他按掉眼淚,他只是搖搖頭,用裝飾華麗的振袖掩住自己的唇啜泣著。
「京介大人的主公接走了姊姊之後,就再也不會來揚屋了嗎?」
「我想,主公是不會再來了。」我將視線望向紙門後方一對依偎相偎的影子,感到莫可奈何,「而我只是一介小姓,只能跟從著他。」
「但是有一天,我也會成為獨當一面的武士,你願意等我嗎?」
「可是、可是……那個時候,我可能已經變得十分汙穢,您還願意愛我嗎?」
「啊——說什麼傻話。」我緊緊環抱住他瘦弱的身子,將面容埋進半裸的香肩。
「京介大人,姊姊離開之後,這個揚屋必定得有人接替花魁的位置,我也快滿十四了,接下來很快就到了初見世,然後……」他的淚水不間斷地滴落在我肩上,哭泣的鼻音和腔調讓我煞是心疼。
「別哭了,我都明白,你知道為什麼整個揚屋,甚至整個吉原,我就只看上你這新造嗎?」
他噘著嘴搖首,眼角依舊不停湧出淚花,雨宮是愛哭鬼這回事,我老早知道,只是沒想到面臨離別時,會變本加厲到就像六月的雨水一般,宣洩不止。
「因為你是我見過最開朗的人了,喏、就像你的名字,當然愛哭也很符合你的名字就是了,所以,我也喜歡你的名字。名字和人一樣,就像你的個性表裡如一,在這世道,哪兒還能找到這般純真的人。」
「京介大人,我的純真,終究會被奪去……」他用噙著淚水的杏眼瞅著我,露出悲傷中帶著嚴肅的神情,「吶——您願不願意,成為我第一個客人呢?」
「啊?」
這時雨宮忽然在我面前怯怯地拉開衣襟,坦露出大片白晰的胸膛,縱使光線昏暗,我能就隱約見到他胸前瓔紅的乳首,像嬌嫩欲滴果實一般,小巧可愛,我忍不住嚥了嚥口水。
「京介大人,您知道,為什麼我最喜歡您了嗎?」他捉住我的手掌,放在自己的胸膛上,低下頭闔上雙眼,纖長睫毛上的淚珠十分剔透,臉上帶著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,「跳得好快……您總是能讓我深切的感受到,自己還活著。」
我不太明白這句話的意涵,但是雨宮嬌媚的神情,已經將我的理性完全擊潰。
嚥下口水,我一手扣住他的肩頭,一手托起他的後腦,像是被迷惑了一般粗魯的親吻他的唇瓣,掠奪一切的舌頭貪婪的索求他的回應,這一吻就持續了好一陣子,我放開氣喘吁吁的他,將目標移向雨宮細白的頸子和敏感的耳後。
「嗯啊……」甜美的呻吟不住自他的嘴裡溢出,對我而言他整個人都像是毒藥般,令我完全陷入其中,我的手已經無法克制地探入他的腰際,他的胸口隨著受到舌尖逗弄的乳首,激烈的起伏著。
「請等一下、京介大人、我還是有點……」他掩住自己的嘴微微顫抖的,我瞧了瞧他的臉龐,他的雙眼再度泛起了淚光,雙頰紅潤不已。
好美,比以往的他都要美上無數倍。
「一旦你誘惑了我,就無法反悔了……」我惡質的啃嚙了立挺的粉點,雨宮更是發出令我著迷的嬌吟,放在他腰際的手也在不知不覺間,解開了他繁複的腰帶。
「哈啊、啊,請您停下來……」
「住手!」忽然一股強大的力量分開我們兩個,接著我的臉被狠狠踹了一腳,身體隨著力量向後倒去,隨後聽到一記響亮的耳光,以及雨宮的驚呼聲,我望著漆黑的天花板愣了半晌,爬起身想釐清情況。
有個人影在我的面前,被擋個正著,我看不到雨宮,只能乾瞪著眼前的背影。
「太陽,快將衣服穿好。」這聲音是雨宮跟隨的姊女郎花魁,我挪過身,看見他正倉促拉上雨宮的衣襟,並重新繫好腰帶。一時間真不知道眼神該望向哪兒,因為他全身赤裸,股間甚至還滑落著幾滴白濁的液體,我移開視線,發現主公正撇著嘴瞪著我。
「太陽,不可以、不能再繼續下去了,如果你真的愛他,就應該保護好自己,可想像若我沒阻止你,會發生什麼事嗎?沒經允許擅自妄為,老闆娘可不只是你,就連對方也會一起毒打的。」
啊啊、這個花魁為了阻止我、為了保護雨宮,打斷了他和主公的興致。 好強勁的腳力, 我感到自己的鼻子下方一陣濕意,衣袖一抹,果真是流血了。人說吉原花魁十之八九都很兇暴可真不假,不過主公的脾氣,我更是不敢領教。
「對不起,姊姊、對不起……」雨宮用哭腔道著歉,雖然稱作為姊姊,也是個男人,女性的稱謂只是這裡的規矩。這個男人在整個吉原的遊女之中享有名氣,也常聽雨宮提起他的事,倒是沒有什麼機會正面接觸過,每回陪主公造訪揚屋,我便被隔在另個房裡,由雨宮服侍,說是服侍其實也沒什麼,說話、喝茶、偶爾聽他彈首三味線,所以對於這位和主公待在隔壁包廂雲雨的花魁,真要說對他的印象,就僅有夕日闌珊、燈火乍明的道中之時了,他總是穿著一襲大紅色的華服,用修長的美腿畫著完美的外八字,璀璨至極且標新立異,好以奪去眾人的視線。
「至於你,搞清楚自己的立場。」他用冷峻的眼神瞥了我一眼做出警告,站起身走向主公,阿諛取容的將纖長的手指按在對方的胸膛上,淡淡親吻了他的下巴,「我們繼續吧,小孩子的事,警告一次就得了。」
主公沒說什麼,逕自將花魁扛起回到隔壁的包廂,重重拉上紙門。
*
「都怪我不好,京介大人,姊姊下腳起來,總是無法拿捏輕重。」雨宮從外頭端了一盆溫水進來,揉了條濕布按在我的鼻孔下方為我止血,低著頭輕聲道歉。髮梢下與衣襟間微露出的雪白頸子上泛著零星的粉色斑點,這景象讓我不自覺的產生了低級的優越感。
「啊啊……」我心不在焉的回應道,他微噘起嘴,似乎是擔心我生氣了,於是我接著開口,「別在意,不是你的錯。」
「還會痛嗎?」他抬起頭問道,右頰還微微泛紅著,其實該道歉的人應該是我,當下的我,若無人制止,真是完全無法克制。
「這點疼痛算不了什麼。」我說些話試圖讓他寬心,血也差不多止住了,雨宮拿開毛巾的瞬間失落感油然生起。
「嗯。」這時雨宮才淡淡露出淺笑,將毛巾放進水盆裡清洗,隨後端了出去。
我望著他離開房間的身影,忽然有種難以呼息的感覺,是因為,我就快要見不到他的緣故吧?
在明日的朝陽升起之時,就要離別了……我望向窗外,雨不知不覺停了,天際也開始泛起微弱的白光,這意味著就快到了,離別之時。
心意傳達給他了,卻於事無補,我想看見他的笑容,喜歡的是那樣的他,不是這種苦笑,而是像在田野間爭艷綻放的,橙色花朵。
還來得及嗎?還來的及吧?
在我想著這些的時候,腳已經先開始行動了,我聽見他驚愕、呼喊著我名字的聲音,卻無法停下步伐,只能闔上雙眼,試著透過腦海,讓那嗓音永遠縈繞在耳際。
*
「接下來會更加辛苦的,太陽。」揚屋門口站著幾個人,花魁底下的年輕新造雨宮太陽為他添上素色的外衣,雖然看上去樸實,但料子的價值可不菲,是老闆娘的餞別禮。
「我、我會努力的。」雨宮太陽雖是嘴上這麼說,卻是滿面愁容,依依不捨的將手中的包袱交給了對方,「這是些簡單的料理,我和白竜為姊姊做的,給姊姊在路上吃。」
「謝謝你們,白竜呢?」花魁瞇起眼嫣然一笑,美麗優雅的模樣這讓雨宮太陽的雙頰微泛紅了起來。
「白竜一向最討厭在大家面前哭泣了,窩在房裡鬧彆扭不肯出來。」
「是嗎?很像他會做的事。」花魁輕輕用鼻子吐息,語氣溫和又帶點無奈的叮嚀道,「要乖乖聽從老闆娘的話,別擅自做些傻事,知道嗎?」
「好的,太陽會銘記姊姊的話在心的,下次不敢了。」雨宮太陽垂下眼臉,怯聲應道。
「如果是你,絕對沒問題的,我很肯定接下來這兒的紅牌會由你擔當。」
「謝謝姊姊賞識……」他抿起嘴,不知道是否該為讚美感到歡喜。
「最後,要多留意自己的身子,不要勉強自己,該服藥的時候,一定要吃。總有一天,他會將你接走的,在你的心目中的那個人。」
「嗯!」雨宮太陽抬起臉頷首,「我相信,他會來的。」
花魁見到孩子依舊有所掛念的神情,忍不住微蹙起眉,刻意用正經的語氣玩笑道,「倒是那小子就這麼放著可愛的你自己走掉,真不像話。」
「京介大人,究竟去哪兒了呢……」雨宮太陽用手抵著唇望向街道的盡頭,表情流露岀擔憂,而對方的主子現在正在後頭和揚屋的大夥討論該從何尋找他的下落,雨宮太陽明白空著急也不是辦法,於是抬起頭喚了一聲花魁,「對了,修也姊姊……」
「怎了?」花魁看向了他。
「千宮路大人真的是姊姊心目中的那個人嗎?」他小心翼翼的問道,明知是個無理的問題,但是這疑問始終埋在心裡已久,如今不提便再也沒機會了,雖然能感受到千宮路十分疼愛對方,可是雨宮太陽卻鮮少見到自家姊女郎真心的笑容。
「誰知道。」花魁微仰首,輕描淡寫的回答。
「咦?」
「只要我能離開這條花街就好,其他的,都無所謂。」花魁撇過頭,淡淡地說道。
「這個樣子,感覺好不像姊姊喔……雖然姊姊常常倚著窗檻一邊抽著煙管說要離開這裡,可是,不會這麼輕易的……」
「太陽,我們只能聽從命運,若是地位崇高的恩客執意買下,也別無選擇了。」
「感覺、好悲傷……」雨宮太陽低下頭,難過的輕聲道。
「我們出身這裡,一切都決定好了,用不著感到難過。」花魁摸了摸孩子的頭撫慰,一邊給予心理建設,這時雨宮太陽倏地抱住了他的腰際。
「可是、以後就見不到姊姊了!太陽一直以來都最喜歡姊姊了,要是沒有姊姊在,會感到害怕的!」將面容埋進自家姊女郎胸前的雨宮太陽用低悶的嗓音嚷嚷,彷彿隨時都會哭出來。
「沒事的,」豪炎寺修也輕摟住孩子弱小的肩膀,「你就等待他吧!」
「咦?」
花魁的手,指向街口的方向,這時一直在和老闆娘聊天的千宮路忽然走出來,擋住了雨宮太陽的視線,而豪炎寺修也立刻上前,把他拉到了身畔,將太陽推了出去。
「劍城,跑去哪兒了啊!你要怎麼和派出去找你的人賠不是?害我面子都掛不住了。」雖然被剛買下的遊女拉到了後方,他依舊忍不住氣急敗壞的大聲咆哮。
「真是十分抱歉,主公。」
「千宮路大人,小孩子嘛,做岀一兩件瘋狂的事也是正常的,回去再教訓他,別在眾人面前丟臉。」
「哼!臭小子,回去等著受罰吧。」千宮路狠瞪了一眼,依舊怒得咬牙切齒。
「是的,我會遵照您的意思的。」我再次向主公行禮致歉,接著走到雨宮面前。
「這給你。」將手裡的向日葵遞上前,他微啟口,露出呆然的神情,於是我再補了一句「剛才去摘的。」
雨宮怯怯地伸出手,接過了花,他打量著與他極為相似的花朵,用另一手輕輕的撫上花瓣的輪廓,接著抬起頭,露出天真爛漫的笑靨,「謝謝你,京介大人。」
「只要看到向日葵,我就會想起你……」我羞赧地避開他的眼神,輕聲地說道,「你一定要等我,雨宮。」
「嗯!」
「好了,別又哭了起來。」我無奈地用手指擦去他快要溢出淚水的眼角,雖然如此,這時的雨宮正露出我沒見過,最燦爛的笑容。
我的喉間不斷地湧出痠意。
只期盼,我們重逢的那個日子,早日到來。
「千公路大人、京介大人好走,姊姊,祝你幸福——」他拈起振袖,露出白皙的手臂朝我們不斷揮舞著,直到我看不見他。
*
「他啊,已經被別的揚屋買走了,炙手可熱呢!好像換了好幾間,價格也越來越高,客人都說啊,最喜歡在和他做的時候,欣賞他按著心口彷彿快死了的表情,這年頭的人可真是惡趣 ,大人您也是慕名而來的吧?」
「算是耳聞……」按著心口?以前雨宮不時會做出這樣的舉止,原來這個習慣他至今都沒有改過來。倒是眼前這位笑臉迎人的老女人,談起他時的模樣實在令人作嘔。
「他的個性很開朗,沒什麼花魁的架子,甚至有人說他看上去純真的令人產生了罪惡感而整夜沒有動靜,真是極端。」聽到這句話我頓時感到安心,因為就和我印象中的形象,是一致的。
說不擔心是騙人的,說不在意也是謊言,經過多年,我無法肯定,他是否還保持著當初我們相識時那般。世道險惡,更別說是吉原,這個環境的人們對他會有什麼影響與改變,我完全無法控制、也不願假設。
「真要說,就只有一點比較奇怪,他不喜歡有人說他人如其名,或是像向日葵,若是有人送向日葵給他啊,是會拒絕接客的。」
「那麼請問您知道他現在的下落嗎?」
「去角町的那兒的新雲屋問看看吧,當時是那間店買下他的。」
嘖、果然又是如此,「啊啊,謝謝。」
「我們這兒也有不錯的姑娘,何不試試?」
「下次吧。」我撇撇嘴,敷衍地回應道。
這是我問的第三間店了,卻依舊找不到他的下落,這些揚屋是怎麼回事,見人出高價就賣了嗎?我感到相當不悅,即便是遊女,也是人而不是商品。
我雙手環胸悻悻的走往角町,白天在煙花巷尋人本是件怪事,我感受到周遭不時有人投以異樣的目光,再這樣下去可能會遭懷疑,決定這間去過之後再找不著只能改天再來。
這時一位穿著華服的女子迎面走來,啊、弄錯了,是個男人,他穿著混淆視聽的女裝。這長相和自我中心的走路方式似乎在哪兒見過,他經過身旁時我細瞧了他一眼,這可真的更加眼熟了,但是叫什麼來者?……
「請等一下,你認得我嗎?」我捉住對方的衣袖,他回過頭狐疑地瞪了我一眼。
「啊、我記得你的臉,是京介大人嘛?」他詫異地張大嘴,伸出指頭朝我一指。
「對,想不到白竜你還記得。」聽見他的聲音我終於想起了他的名字,他和雨宮是同期在豪炎寺修也底下學習的振袖新造,偶而會和雨宮一起進我包廂,他們兩人感情十分要好,相對也時常拌嘴。
「你的姓氏是什麼?」白竜露出一貫自信的笑容,唐突的向我問道。
「劍城,劍城京介。」
「劍城啊……」他在嘴裡喃喃,接著忽然一記拳頭揮到了我的臉上,怎麼回事我不明白,只知道自己在大街上挨了狂氣的遊女一拳,下手絲毫不留情面,疼的很!
「啊啊、你成為花魁了吧?」我抹了抹破掉的嘴角,刻意揶揄地問道,我可不希望全吉原的花魁都是這副德性,雨宮出手打人的模樣我沒法也沒勇氣想像。
「劍城,因為你不是我的客人,所以沒必要對你敬稱。」白竜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一般,雙手環胸,淡淡地說道,態度十分趾高氣昂。
「這不是敬不敬的問題了,也泛不著打人啊?」見我憤怒的反應,他更是挑釁般的揚起嘴角。
「那是因為,你依舊是太陽的京介大人,該死的京介大人。」白竜旋身離去,拋下了這句,他的嘴裏方才說出的名諱可沒漏聽,於是趕緊追上他,「太陽?雨宮太陽?……你知道雨宮人在哪兒嗎?」
「當然知道,這世上就我最在乎他。」他直視著前方,對我不屑一顧,語氣毫無情緒。
「請告訴我他在哪裡!」我逕自伸出雙臂擋在他前頭。
「我才不要。」白竜用赤褐色的美麗眼瞳瞪了我一眼,立刻用堅毅的語氣回答,絲毫不受我的阻擋,繼續前進,而我也不得不配合他倒退著行走。
「別這麼直接就拒絕啊!」好不容易找到了更可靠的線索,說什麼也要有所收穫,我低下身段,鄭重的再次向他請託,「拜託你,我真的很想見他。」
「為了實現諾言嗎?」這時他終於停下了腳步,挑起眉問道。
「對。」
「如果是諾言那就免談,你只是不想背信罷了,這種理由我可不接受。」
「我愛他,所以我真的想見他。」
「大庭廣眾,講這種話不害臊啊!」我的話語似乎誤觸了他的忌諱,他倏地面紅耳赤,朝著我大聲嚷嚷,「在吉原談什麼愛啊?那是最不值錢的東西!」
不妙,發現從剛才開始,周遭就逐漸有人聚集了起來,也聽見有人小聲地喊著白竜的名字,可見這人現在在這一帶以花魁的身分也有點名氣了,要是哪個他固定接待的大名經過,可就麻煩。
話說回來,會看上他這種個性的客人,恐怕都有被虐傾向吧?
「要不然你告訴我,在吉原,應該用什麼方式表達情感,錢嗎?權勢嗎?」但是人群又何妨,他的話語也讓我感到十分不快,按捺不住怒吼駁斥,這時圍觀的人更多了,「白竜,無論如何,我都要見到他。」
白竜也見情勢不太對勁,不過似乎對我稍微鬆懈了警戒,「你真的那麼想見他嗎?」
「沒錯,請你務必相信我。」
「無論發生什麼情況,你還是依然非見到他不可嗎?」
「對,我有很多話,想對他說。」
「從前可不曾見過你多話,劍城。」白竜不以為然的表情我看在眼裡,雖然令人厭惡,但是卻沒有反駁的餘地。
「所以,我才會有很多話,沒能及時說出。」我因為懊悔而低下頭撫著後腦,移開腳步將路還給了他,「如果真的不願意告訴我也沒關係,我會繼續地找,直到見到他為止。」
「那也要看太陽他願不願意見你啊。」
「我相信他會的。」儘管他的話語像是在暗示我什麼,但是在見到雨宮之前,我不會有所動搖,「白竜,如果你還有和雨宮往來的話,請轉告他,我一定會找到他的。」
「真拿你沒輒。」沒想到白竜嘆了一口氣,對我露出無奈的笑容,完全軟化了原先強硬的態度,「需要做些準備,我還必須和老闆娘商量商量。,三天後的酉時到仲之町前來,如果老闆娘同意,我便帶你過去」
「謝謝你。」我再次彎下腰向他行禮,壓抑著想上前握住他的手致謝的衝動、以及不斷湧現的喜悅,「那就萬事拜託了。」
*
深深嚥下湧上喉間的痠意,在幾盞熠熠的燭光下,熟悉的輪廓在暈眩的目光中,帶著難以言喻的陌生,但是,我很肯定自己終於見到了,朝思暮想的人兒。
他的頭髮長了,不知是用了什麼洋人的把戲,從橘橙變成了猶如盛開的紫藤花般高雅色澤,眼神也比過往來得豔麗嬌柔,增色了幾分,縱使如此,我依舊認得出他的臉龐。
「大人,初次見面,請多指教。」他三指伏地,姿態從容優雅的伏身哈腰,隨後直起身段對我莞爾而笑。
「雨宮……」我不禁皺起眉頭,呼喊了他的名字。
「呀、老闆娘已經和您介紹過了嗎?」他眨了眨眼,偏著頭瞅了我一眼,隨後又瞇起眼微笑道,「那麼大人您今日,需要什麼樣的服務呢?不過得按照規矩,一步一步來才行唷!」
他的話語令我按捺不住上前捉住他的肩膀,將他壓倒在地,他錯愕地看著我微皺起眉頭,但嘴角依舊上揚著,「這樣可不行唷,不過如果大人真的那麼心急,也不是不能破例,但還是請您先知會老闆娘一聲。」
「叫我的名字。」我逼向他賣笑追歡的面容,壓低著嗓子命令道。
「咦?」他狐疑的表情,令我更加無法克制正在醞釀中的焦慮與不安。
「像從前那樣,叫我的名字。」我再一次命令道,這次語氣已經不再冷靜。
「只是這樣的要求當然沒有問題,不過大人,您還沒有自我介紹呢,這麼唐突,我很難答覆您……」他一臉什麼都不明白的表情,頓時讓我的心彷彿被寒霜冰凍了一般。
記得當初見到他的時候,猶如春日的暖陽,將我內心的雪融化的,原本不愛與人說話的我,逐漸敞開心房,也是因為他的緣故。
這樣的差異感,究竟教我如何接受?
「雨宮,你真的不記得了嗎?是嗎、原來五年是這麼的漫長……」我扶著額頭,離開他上頭,坐回原本的位置。
「十分抱歉,請問我是不是,做錯了什麼?還請大人原諒。」他茫然的爬起身,稍微整頓了自己的衣裳和頭飾,向我行伏身禮致歉。
「沒有、沒什麼,抬起頭來。」我掩住面容,因為我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,肯定相當的難看,「或許,你們只是長得很像的不同人罷了,我多希望真是如此……」捉一起旁的酒瓶,才發覺裏頭的酒只剩下一點兒,沒想到自己居然已經混沌到,忘了在半個時辰前,就醉過一回。
「大人,請不要露出這麼悲傷的神情,小的,也會感到難過的。」他的雙眼就像他所說的,泛起了氤氳,他看起來像是打從心底在意我的一舉一動,絲毫沒有任何虛假,至少在我眼裡,是這麼認定的。
我果然,無論如何都還是喜歡著他。
「你叫做雨宮太陽吧?」「是的。」他怯聲的回答。
「還記得劍城京介這個名字嗎?」
「京介大人嗎……好懷念的名字呢。」他的語氣倏地上揚了起來,詫異的睜大雙眼看著我,露出驚喜的笑容,「您們相識嗎?」
「他現在,就在你眼前,看到了嗎?」按捺不住的手撫上他的臉龐,溫熱的觸感讓我感到十分詫異,彷彿活生生一般。他正溫柔的瞇起眼看著我,隨著我的觸摸而微微傾著頭,露出迷人的神情。
隨後他的手貼上我放在他右頰上的左手,閉上眼微啟豐潤的紅唇用帶著笑意的語調說著,「呵呵、別逗我笑了,這位大人。」
這是什麼古怪的反應?
「你在懷疑嗎?」
而然他僅是眨了眨眼,再次闔上雙眼捧著我的手,模樣看起來似乎很喜歡被我撫著臉。沉默了半晌,他微張的嘴深深吐息了一氣,悠悠的說道,「只是不相信罷了,我深愛著京介大人,他一定能成為全日本最了不起的武士,然後接我離開,我一直都是這麼相信著。」
「我正是來見你的,雨宮!我是劍城京介、你看著我!」我半跪起身,雙手扣住他的頭顱,悲痛地大吼,這一刻簡直讓我快要掉下了淚來,緊咬著顫抖的下唇,靠上他的額頭,換了低聲繼續說道,「這可、不是玩笑……」
「不要、請別這樣……」他的語氣和神情沒有一絲的震懾或是驚恐,反而倏地潸然淚下,掩住自己的嘴,給了我一個悽楚的眼神,囁囁嚅嚅,「京介大人……不可能輕易出現在這裡的,我相信他……」
「我心目中的京介大人,他不可能、不可能的……你不是京介大人,絕對不可能是的……」
「自從來到這裡之後,我日日思念著京介大人,但是,卻一點也不想見到他。」
環抱住他顫抖的身子擁入懷中,他卻沒有回應我,只是不斷的掉著淚花,依舊遮住發出嗚咽的嘴。
「我很想你……」無時無刻都是。但是為什麼現在的見到他這模樣,卻反而如此冷靜,也不知道該從何掉下淚水。
「你應該、好好活下去的……」他捉住我的前襟,已泣不成聲。
「你見過修也姊姊了嗎?我們離開後差不多過了一年左右,被主公殺了,因為他試圖逃跑。」
「我見過了, 生前就見過他了, 他美麗的軀體沿著河漂到這兒,將整條水渠給染紅了,我哭了好久好久,姊姊、真的好可憐。」光聽他的形容,就能清楚在腦海中描繪出絕美的景象,已經雨宮和白竜哭花的臉,我闔上眼,在內心默哀著。
「你也是啊……我沒能來得及接你走,抱歉了……」
「嗯嗯、」他搖頭,仰起首用濕潤的雙眼看著我,「我的心從小就有毛病,這是早晚的事,我常常擔心著它忽然不再跳動,所以,年輕的時候,每當看著您,感受到心臟快速跳動彷彿要蹦出一般的發疼,反而覺得,真是太好了……」他的嘴角隨著他的話語,逐漸浮現出笑意。
「原來你那時候,是這個意思。」最後一次見面的一字一句,現在依然刻畫在我的腦海中,無法忘懷。
「是啊,見到京介大人,真的好開心,又教人傷心……」哭累了的他躺在我的懷裡,用若有似無的聲音說道。
「我也是,我不想放你走了,但是,黎明又快到了——」
「我們不是能永遠在一起了嗎?」他淚眼汪汪的抬起頭望著我,抽了下鼻子,我的心也隨之抽痛。
「不是的,我只是特地來這裡見你的。」
「原來如此,怪不得剛才,我一直聞到香火的味道,也聽見了奇怪的鈴聲。」他的視線望向門口,那兒擺放著氣味濃厚的檀香,然後用美麗的唇型勾勒出令人心碎的微笑,「但是這樣,真的太好了,京介大人還活著,沒有比這個值得令人高興的了……」。
「你願意再等我一次嗎?太陽。」我握起他的手,淡淡的親吻了他的額頭。
「嗯、我願意、我願意。」
*
「抱歉,白竜……」我睜開眼,雖然視線一片漆黑,但是可以感覺到身旁有人,直覺就是他了。
「清醒了沒啊?」他的聲音一如往常毫不客氣,我感覺到覆蓋在自己臉上的毛巾換了新的,變得濕潤且冰涼,「在我們店裡喝到發酒瘋整夜鬼吼鬼叫不得安寧的,你還是第一個。」
「喝得越醉,我就越能感受到他。」無力地將手扶上額頭,努力地去回想昨夜稍縱即逝般虛幻的片段影像,「我碰的到他,身體是溫熱的、呼吸也是溫熱的,哭起來的模樣依然很美,所以忍不住親吻了他,沒想到就連唇瓣的觸感和香氣,都好像是真實存在著……」說著說著,開始感到泫然欲泣,
前一晚的宿醉真的叫我痛苦難耐,折騰的暈眩感依舊無法退去,世界天旋地轉,胃袋裡的液體不間歇的翻攪著,彷彿隨時都有可能嘔出,當想起他時,胸口中的沉痛就更加強烈,不見也罷,見了一面,彷彿永遠墜入了深淵。
「喔?是——嗎——」
「你的語氣為什麼如此不以為然?」
「我當然不以為然啊,是吧,太陽?」唉——事到如今,還提他的名字做什麼。
「嘿嘿、沒關係的,能聽到京介大人這麼說,我很開心唷。」耳際忽然傳來獨特又熟悉的嗓音,那輕柔的語氣,難道……
「雨宮?!在、在哪裡?」我詫異地呼喊道。
「不會把你眼睛上的毛巾拿下來啊?你果然沒清醒!」視線忽然由黑轉白,是白竜放大的臉,接著他又補上了一句,「看我幹嘛?不是看我。」是你擋在我面前的吧?
接著雨宮的臉取代了白竜,他正溫柔的瞅著我,表情像聖母一般,我著迷的凝視他發楞,一刻也不敢眨眼,因為害怕一眨眼,他就會從我的視線溜走。
「對不起京介大人,跟你開了惡劣的玩笑。」他的指尖輕觸我的額際,帶去了涔涔的汗水,這個角度如果沒錯的話,我應該是舒服的枕在……他的腿上。
「這傢伙讓你等了那麼久,這樣已經很便宜他了。」
「所以昨晚,到底是怎麼回事……」雖然不是很了解,但分明是被擺了一道,想到這兒,雙頰與耳根子瞬間泛熱了起來,我可做了什麼丟人的事啊?
「這個……」雨宮微皺起細眉,含蓄的忍著笑意欲言又止。
「昨天我騙你太陽已經死了,你就一連叫了好幾瓶的酒猛灌,太陽當然心疼見你那模樣,想要安慰你,我就順勢寫了劇本捉弄你,跟你說我請了靈媒,可以讓你見到太陽,哈哈哈、沒想到你這個癡情的傻蛋居然信了!」白竜接上雨宮的話語,順勢譏笑了我一番,最後刻意壓低著嗓子意有所指地說道,「順便測試你有沒有資格帶走他。」
「你倒也演得挺起勁的?」隨後他看向雨宮,露出睥睨的眼神訕笑著。
「在那樣的氣氛下,實在忍不住嘛,而且聽到京介大人的話語,真的覺得很感動,眼淚也不知不覺掉個不停了。」雨宮倏地用手遮住了面容難為情的說,啊啊、真是再可愛不過的反應。
「雨宮……」聽到他的話語,我手肘撐起身子打算坐起,這時他按下我的肩膀,搖頭輕聲道,「京介大人,您再休息一會兒吧?」
「更重要的,昨日我們可從你身上揩了不少酒錢吶,這帳等會記得向總管結清,謝謝您的惠顧,京介大人。」
「別故意這樣叫啦!揚屋和花魁果然大意不得啊……」白竜,我由衷希望不識相的你可以不要再做任何發言了,話說回來,我好歹也是客人,應該隨時都可以叫人攆他離開吧?
「那當然,不過太陽也是個花魁,你要以偏概全嗎?」
「少囉嗦,雨宮自然除外。」我別過臉,已經沒心情理會白竜了,白竜也對著我撇撇嘴,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,逕自離開包廂,將我和雨宮單獨留在裡頭。
「白竜要去哪裡?」雨宮偏著頭,狐疑地喚了站在門邊作勢離去的白竜。
「有事找老闆娘,去去就來。」他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。
依舊不明白情況的雨宮盯著門口半晌,隨後又低下頭瞅著我,我這才想起了一件令人在意的事,「對了,雨宮,為什麼要把頭髮換成這個顏色?」我坐起身,再一次好好地端詳著他的一切。
「因為,我只想聽京介大人說我和向日葵很相襯,而且當別的男客提起向日葵時,我就會忍不住在意京介大人是否想起我了,一直猜測著這些,心裡也會不知不覺變得難受,最後乾脆把頭髮掩飾起來……」我的視線令他不太自在的低下頭,雙頰泛起了紅暈,這點還是和以前一樣,帶著孩子般的青澀可人。
「笨蛋,無時無刻啊!」掬起他梳理在胸前的長髮,蓬鬆滑潤的觸感與光澤一點兒也不像男人的頭髮,不自覺逗趣的把玩了起來。
「呵呵、聽到您這麼說,真的很開心呢,如果您希望我回到原本的髮色,我就去請洋人幫忙染回來。」
「不必了,這樣,也很美麗。」
「呀、好難為情——」
「你這反應也太刻意了吧。」
「嘿嘿——」別再這麼得意的衝著我笑,別這樣刻意眨著眼啊!我、我才難為情。
這時雨宮略微低下頭,輕輕地拉了拉我的袖擺,用羞怯又帶點撒嬌的嗓音柔聲地問道,「吶、京介大人,請問、我還需要……等多久呢?」
「啊啊——」我用指尖輕撫他耳際的髮絲,露出微笑,「等會兒,我們就回家吧。」
「嗯!」
正當我抱住雨宮時,白竜大力的拉開紙門刻意發岀惱人的聲響若無其事的走了進來,我忍無可忍的白了他一眼,他則擺出高傲的姿態,對著我咧嘴而笑。
「幫太陽贖身的事,已經幫你向老闆娘談妥了,感謝我吧!」
「咦?啊……謝謝了。」沒想到白竜是去幫我談這件事,因為昨晚的玩笑大受打擊的我完全忘了還要向揚屋商談這回事了,只是一股腦兒想帶雨宮離開。
「不過酒錢歸酒錢,要記得付喔,另外還有昨晚的費用。」
「昨晚?昨晚我可什麼都沒做啊!」我詫異的望著他,腦子開始盤算起數目,肯定可觀的令我畏懼,光用想像就感到頭皮發顫。
「你自己不做的,怨不得我們。」
「太不划算了!」
「是男人就別計較這些啦!順便一提,太陽的一晚可是相當值錢的,因為他不僅是花魁,而是太夫,況且已經幫你省去了許多這裡的規矩,居然純情的完全沒動手,真是太不把握機會了,哎呀哎呀——不過大概也能成為吉原的佳話吧?」白竜刻意露出一臉惋惜的模樣,可惡這混帳。
「騙人的吧?……」人雖然美,但是沒半點花魁氣魄的人,竟然也能成為花魁之首的太夫?我蹙起眉仔細瞧著他的面容,隨後將他按在地上,「只好現在補上了。」吻上他的唇瓣,接著將舌尖伸向他的耳後,不安分的手也順勢滑入了他的衣服裡。
「討、討厭,京介大人,現在是白天,又在白竜君面前,請快停止——」在我身下的雨宮隨著我的動作掙扎著,雙頰紅潤的像是蘋果一般,朝著我惶恐的叫喊著。
「喂、白竜——」我忍不住停下動作壓制著他不乖的手,看向坐在一旁雙手環胸擺明看好戲的白竜,「這傢伙,真的是太夫嗎?」
「不瞞你說,就連我也十分懷疑呢。」白竜嘆了一口氣,露出無奈又帶著憐愛的笑容,「就因為他是這樣,你更要珍惜他。」
「啊啊、當然。」
「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啦!我為什麼都聽不懂?——」雨宮驚愕的輪流望著我們,我和白竜不約而同誇張的大笑了出來。
「噓——你現在只要安靜就行了。」
其他的,今後的日子,再慢慢告訴你——也包括我愛你這件事。
「如果您還是覺得不安,就吻我吧?」他微微瞇起眼,真摯用雙手捧起我的手,雖然他的指頭短短小小的,但是十分溫暖,我望著他的笑容,無法給他回應,因為此刻,我更想永遠凝視他的面容,並且深深印在腦海裡。
「嗯?」見我遲遲沒有動作,雨宮偏頭繼續瞅著我,他頭上美麗的金縷雕花髮簪隨之擺動,敲擊出細微悅耳的聲響,見他這模樣,再繼續躊躇不決可會被他在心裡揶揄吧?我捧起他白皙的臉蛋,輕輕吻上瓔紅色的雙唇,頓時濃烈的胭脂和薰香味撲鼻而來,侵襲著我的思緒。
他的唇溫熱柔軟,就和想像中的一樣,我忍不住加深了這個吻。
只是,吻不知什麼時候,開始帶著一股鹹味兒。
啊啊——就像外頭的雨一般,淚花不斷地自他的雙頰滑落。
「別哭了。」我捉起衣袖替他按掉眼淚,他只是搖搖頭,用裝飾華麗的振袖掩住自己的唇啜泣著。
「京介大人的主公接走了姊姊之後,就再也不會來揚屋了嗎?」
「我想,主公是不會再來了。」我將視線望向紙門後方一對依偎相偎的影子,感到莫可奈何,「而我只是一介小姓,只能跟從著他。」
「但是有一天,我也會成為獨當一面的武士,你願意等我嗎?」
「可是、可是……那個時候,我可能已經變得十分汙穢,您還願意愛我嗎?」
「啊——說什麼傻話。」我緊緊環抱住他瘦弱的身子,將面容埋進半裸的香肩。
「京介大人,姊姊離開之後,這個揚屋必定得有人接替花魁的位置,我也快滿十四了,接下來很快就到了初見世,然後……」他的淚水不間斷地滴落在我肩上,哭泣的鼻音和腔調讓我煞是心疼。
「別哭了,我都明白,你知道為什麼整個揚屋,甚至整個吉原,我就只看上你這新造嗎?」
他噘著嘴搖首,眼角依舊不停湧出淚花,雨宮是愛哭鬼這回事,我老早知道,只是沒想到面臨離別時,會變本加厲到就像六月的雨水一般,宣洩不止。
「因為你是我見過最開朗的人了,喏、就像你的名字,當然愛哭也很符合你的名字就是了,所以,我也喜歡你的名字。名字和人一樣,就像你的個性表裡如一,在這世道,哪兒還能找到這般純真的人。」
「京介大人,我的純真,終究會被奪去……」他用噙著淚水的杏眼瞅著我,露出悲傷中帶著嚴肅的神情,「吶——您願不願意,成為我第一個客人呢?」
「啊?」
這時雨宮忽然在我面前怯怯地拉開衣襟,坦露出大片白晰的胸膛,縱使光線昏暗,我能就隱約見到他胸前瓔紅的乳首,像嬌嫩欲滴果實一般,小巧可愛,我忍不住嚥了嚥口水。
「京介大人,您知道,為什麼我最喜歡您了嗎?」他捉住我的手掌,放在自己的胸膛上,低下頭闔上雙眼,纖長睫毛上的淚珠十分剔透,臉上帶著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,「跳得好快……您總是能讓我深切的感受到,自己還活著。」
我不太明白這句話的意涵,但是雨宮嬌媚的神情,已經將我的理性完全擊潰。
嚥下口水,我一手扣住他的肩頭,一手托起他的後腦,像是被迷惑了一般粗魯的親吻他的唇瓣,掠奪一切的舌頭貪婪的索求他的回應,這一吻就持續了好一陣子,我放開氣喘吁吁的他,將目標移向雨宮細白的頸子和敏感的耳後。
「嗯啊……」甜美的呻吟不住自他的嘴裡溢出,對我而言他整個人都像是毒藥般,令我完全陷入其中,我的手已經無法克制地探入他的腰際,他的胸口隨著受到舌尖逗弄的乳首,激烈的起伏著。
「請等一下、京介大人、我還是有點……」他掩住自己的嘴微微顫抖的,我瞧了瞧他的臉龐,他的雙眼再度泛起了淚光,雙頰紅潤不已。
好美,比以往的他都要美上無數倍。
「一旦你誘惑了我,就無法反悔了……」我惡質的啃嚙了立挺的粉點,雨宮更是發出令我著迷的嬌吟,放在他腰際的手也在不知不覺間,解開了他繁複的腰帶。
「哈啊、啊,請您停下來……」
「住手!」忽然一股強大的力量分開我們兩個,接著我的臉被狠狠踹了一腳,身體隨著力量向後倒去,隨後聽到一記響亮的耳光,以及雨宮的驚呼聲,我望著漆黑的天花板愣了半晌,爬起身想釐清情況。
有個人影在我的面前,被擋個正著,我看不到雨宮,只能乾瞪著眼前的背影。
「太陽,快將衣服穿好。」這聲音是雨宮跟隨的姊女郎花魁,我挪過身,看見他正倉促拉上雨宮的衣襟,並重新繫好腰帶。一時間真不知道眼神該望向哪兒,因為他全身赤裸,股間甚至還滑落著幾滴白濁的液體,我移開視線,發現主公正撇著嘴瞪著我。
「太陽,不可以、不能再繼續下去了,如果你真的愛他,就應該保護好自己,可想像若我沒阻止你,會發生什麼事嗎?沒經允許擅自妄為,老闆娘可不只是你,就連對方也會一起毒打的。」
啊啊、這個花魁為了阻止我、為了保護雨宮,打斷了他和主公的興致。 好強勁的腳力, 我感到自己的鼻子下方一陣濕意,衣袖一抹,果真是流血了。人說吉原花魁十之八九都很兇暴可真不假,不過主公的脾氣,我更是不敢領教。
「對不起,姊姊、對不起……」雨宮用哭腔道著歉,雖然稱作為姊姊,也是個男人,女性的稱謂只是這裡的規矩。這個男人在整個吉原的遊女之中享有名氣,也常聽雨宮提起他的事,倒是沒有什麼機會正面接觸過,每回陪主公造訪揚屋,我便被隔在另個房裡,由雨宮服侍,說是服侍其實也沒什麼,說話、喝茶、偶爾聽他彈首三味線,所以對於這位和主公待在隔壁包廂雲雨的花魁,真要說對他的印象,就僅有夕日闌珊、燈火乍明的道中之時了,他總是穿著一襲大紅色的華服,用修長的美腿畫著完美的外八字,璀璨至極且標新立異,好以奪去眾人的視線。
「至於你,搞清楚自己的立場。」他用冷峻的眼神瞥了我一眼做出警告,站起身走向主公,阿諛取容的將纖長的手指按在對方的胸膛上,淡淡親吻了他的下巴,「我們繼續吧,小孩子的事,警告一次就得了。」
主公沒說什麼,逕自將花魁扛起回到隔壁的包廂,重重拉上紙門。
*
「都怪我不好,京介大人,姊姊下腳起來,總是無法拿捏輕重。」雨宮從外頭端了一盆溫水進來,揉了條濕布按在我的鼻孔下方為我止血,低著頭輕聲道歉。髮梢下與衣襟間微露出的雪白頸子上泛著零星的粉色斑點,這景象讓我不自覺的產生了低級的優越感。
「啊啊……」我心不在焉的回應道,他微噘起嘴,似乎是擔心我生氣了,於是我接著開口,「別在意,不是你的錯。」
「還會痛嗎?」他抬起頭問道,右頰還微微泛紅著,其實該道歉的人應該是我,當下的我,若無人制止,真是完全無法克制。
「這點疼痛算不了什麼。」我說些話試圖讓他寬心,血也差不多止住了,雨宮拿開毛巾的瞬間失落感油然生起。
「嗯。」這時雨宮才淡淡露出淺笑,將毛巾放進水盆裡清洗,隨後端了出去。
我望著他離開房間的身影,忽然有種難以呼息的感覺,是因為,我就快要見不到他的緣故吧?
在明日的朝陽升起之時,就要離別了……我望向窗外,雨不知不覺停了,天際也開始泛起微弱的白光,這意味著就快到了,離別之時。
心意傳達給他了,卻於事無補,我想看見他的笑容,喜歡的是那樣的他,不是這種苦笑,而是像在田野間爭艷綻放的,橙色花朵。
還來得及嗎?還來的及吧?
在我想著這些的時候,腳已經先開始行動了,我聽見他驚愕、呼喊著我名字的聲音,卻無法停下步伐,只能闔上雙眼,試著透過腦海,讓那嗓音永遠縈繞在耳際。
*
「接下來會更加辛苦的,太陽。」揚屋門口站著幾個人,花魁底下的年輕新造雨宮太陽為他添上素色的外衣,雖然看上去樸實,但料子的價值可不菲,是老闆娘的餞別禮。
「我、我會努力的。」雨宮太陽雖是嘴上這麼說,卻是滿面愁容,依依不捨的將手中的包袱交給了對方,「這是些簡單的料理,我和白竜為姊姊做的,給姊姊在路上吃。」
「謝謝你們,白竜呢?」花魁瞇起眼嫣然一笑,美麗優雅的模樣這讓雨宮太陽的雙頰微泛紅了起來。
「白竜一向最討厭在大家面前哭泣了,窩在房裡鬧彆扭不肯出來。」
「是嗎?很像他會做的事。」花魁輕輕用鼻子吐息,語氣溫和又帶點無奈的叮嚀道,「要乖乖聽從老闆娘的話,別擅自做些傻事,知道嗎?」
「好的,太陽會銘記姊姊的話在心的,下次不敢了。」雨宮太陽垂下眼臉,怯聲應道。
「如果是你,絕對沒問題的,我很肯定接下來這兒的紅牌會由你擔當。」
「謝謝姊姊賞識……」他抿起嘴,不知道是否該為讚美感到歡喜。
「最後,要多留意自己的身子,不要勉強自己,該服藥的時候,一定要吃。總有一天,他會將你接走的,在你的心目中的那個人。」
「嗯!」雨宮太陽抬起臉頷首,「我相信,他會來的。」
花魁見到孩子依舊有所掛念的神情,忍不住微蹙起眉,刻意用正經的語氣玩笑道,「倒是那小子就這麼放著可愛的你自己走掉,真不像話。」
「京介大人,究竟去哪兒了呢……」雨宮太陽用手抵著唇望向街道的盡頭,表情流露岀擔憂,而對方的主子現在正在後頭和揚屋的大夥討論該從何尋找他的下落,雨宮太陽明白空著急也不是辦法,於是抬起頭喚了一聲花魁,「對了,修也姊姊……」
「怎了?」花魁看向了他。
「千宮路大人真的是姊姊心目中的那個人嗎?」他小心翼翼的問道,明知是個無理的問題,但是這疑問始終埋在心裡已久,如今不提便再也沒機會了,雖然能感受到千宮路十分疼愛對方,可是雨宮太陽卻鮮少見到自家姊女郎真心的笑容。
「誰知道。」花魁微仰首,輕描淡寫的回答。
「咦?」
「只要我能離開這條花街就好,其他的,都無所謂。」花魁撇過頭,淡淡地說道。
「這個樣子,感覺好不像姊姊喔……雖然姊姊常常倚著窗檻一邊抽著煙管說要離開這裡,可是,不會這麼輕易的……」
「太陽,我們只能聽從命運,若是地位崇高的恩客執意買下,也別無選擇了。」
「感覺、好悲傷……」雨宮太陽低下頭,難過的輕聲道。
「我們出身這裡,一切都決定好了,用不著感到難過。」花魁摸了摸孩子的頭撫慰,一邊給予心理建設,這時雨宮太陽倏地抱住了他的腰際。
「可是、以後就見不到姊姊了!太陽一直以來都最喜歡姊姊了,要是沒有姊姊在,會感到害怕的!」將面容埋進自家姊女郎胸前的雨宮太陽用低悶的嗓音嚷嚷,彷彿隨時都會哭出來。
「沒事的,」豪炎寺修也輕摟住孩子弱小的肩膀,「你就等待他吧!」
「咦?」
花魁的手,指向街口的方向,這時一直在和老闆娘聊天的千宮路忽然走出來,擋住了雨宮太陽的視線,而豪炎寺修也立刻上前,把他拉到了身畔,將太陽推了出去。
「劍城,跑去哪兒了啊!你要怎麼和派出去找你的人賠不是?害我面子都掛不住了。」雖然被剛買下的遊女拉到了後方,他依舊忍不住氣急敗壞的大聲咆哮。
「真是十分抱歉,主公。」
「千宮路大人,小孩子嘛,做岀一兩件瘋狂的事也是正常的,回去再教訓他,別在眾人面前丟臉。」
「哼!臭小子,回去等著受罰吧。」千宮路狠瞪了一眼,依舊怒得咬牙切齒。
「是的,我會遵照您的意思的。」我再次向主公行禮致歉,接著走到雨宮面前。
「這給你。」將手裡的向日葵遞上前,他微啟口,露出呆然的神情,於是我再補了一句「剛才去摘的。」
雨宮怯怯地伸出手,接過了花,他打量著與他極為相似的花朵,用另一手輕輕的撫上花瓣的輪廓,接著抬起頭,露出天真爛漫的笑靨,「謝謝你,京介大人。」
「只要看到向日葵,我就會想起你……」我羞赧地避開他的眼神,輕聲地說道,「你一定要等我,雨宮。」
「嗯!」
「好了,別又哭了起來。」我無奈地用手指擦去他快要溢出淚水的眼角,雖然如此,這時的雨宮正露出我沒見過,最燦爛的笑容。
我的喉間不斷地湧出痠意。
只期盼,我們重逢的那個日子,早日到來。
「千公路大人、京介大人好走,姊姊,祝你幸福——」他拈起振袖,露出白皙的手臂朝我們不斷揮舞著,直到我看不見他。
*
「他啊,已經被別的揚屋買走了,炙手可熱呢!好像換了好幾間,價格也越來越高,客人都說啊,最喜歡在和他做的時候,欣賞他按著心口彷彿快死了的表情,這年頭的人可真是惡趣 ,大人您也是慕名而來的吧?」
「算是耳聞……」按著心口?以前雨宮不時會做出這樣的舉止,原來這個習慣他至今都沒有改過來。倒是眼前這位笑臉迎人的老女人,談起他時的模樣實在令人作嘔。
「他的個性很開朗,沒什麼花魁的架子,甚至有人說他看上去純真的令人產生了罪惡感而整夜沒有動靜,真是極端。」聽到這句話我頓時感到安心,因為就和我印象中的形象,是一致的。
說不擔心是騙人的,說不在意也是謊言,經過多年,我無法肯定,他是否還保持著當初我們相識時那般。世道險惡,更別說是吉原,這個環境的人們對他會有什麼影響與改變,我完全無法控制、也不願假設。
「真要說,就只有一點比較奇怪,他不喜歡有人說他人如其名,或是像向日葵,若是有人送向日葵給他啊,是會拒絕接客的。」
「那麼請問您知道他現在的下落嗎?」
「去角町的那兒的新雲屋問看看吧,當時是那間店買下他的。」
嘖、果然又是如此,「啊啊,謝謝。」
「我們這兒也有不錯的姑娘,何不試試?」
「下次吧。」我撇撇嘴,敷衍地回應道。
這是我問的第三間店了,卻依舊找不到他的下落,這些揚屋是怎麼回事,見人出高價就賣了嗎?我感到相當不悅,即便是遊女,也是人而不是商品。
我雙手環胸悻悻的走往角町,白天在煙花巷尋人本是件怪事,我感受到周遭不時有人投以異樣的目光,再這樣下去可能會遭懷疑,決定這間去過之後再找不著只能改天再來。
這時一位穿著華服的女子迎面走來,啊、弄錯了,是個男人,他穿著混淆視聽的女裝。這長相和自我中心的走路方式似乎在哪兒見過,他經過身旁時我細瞧了他一眼,這可真的更加眼熟了,但是叫什麼來者?……
「請等一下,你認得我嗎?」我捉住對方的衣袖,他回過頭狐疑地瞪了我一眼。
「啊、我記得你的臉,是京介大人嘛?」他詫異地張大嘴,伸出指頭朝我一指。
「對,想不到白竜你還記得。」聽見他的聲音我終於想起了他的名字,他和雨宮是同期在豪炎寺修也底下學習的振袖新造,偶而會和雨宮一起進我包廂,他們兩人感情十分要好,相對也時常拌嘴。
「你的姓氏是什麼?」白竜露出一貫自信的笑容,唐突的向我問道。
「劍城,劍城京介。」
「劍城啊……」他在嘴裡喃喃,接著忽然一記拳頭揮到了我的臉上,怎麼回事我不明白,只知道自己在大街上挨了狂氣的遊女一拳,下手絲毫不留情面,疼的很!
「啊啊、你成為花魁了吧?」我抹了抹破掉的嘴角,刻意揶揄地問道,我可不希望全吉原的花魁都是這副德性,雨宮出手打人的模樣我沒法也沒勇氣想像。
「劍城,因為你不是我的客人,所以沒必要對你敬稱。」白竜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一般,雙手環胸,淡淡地說道,態度十分趾高氣昂。
「這不是敬不敬的問題了,也泛不著打人啊?」見我憤怒的反應,他更是挑釁般的揚起嘴角。
「那是因為,你依舊是太陽的京介大人,該死的京介大人。」白竜旋身離去,拋下了這句,他的嘴裏方才說出的名諱可沒漏聽,於是趕緊追上他,「太陽?雨宮太陽?……你知道雨宮人在哪兒嗎?」
「當然知道,這世上就我最在乎他。」他直視著前方,對我不屑一顧,語氣毫無情緒。
「請告訴我他在哪裡!」我逕自伸出雙臂擋在他前頭。
「我才不要。」白竜用赤褐色的美麗眼瞳瞪了我一眼,立刻用堅毅的語氣回答,絲毫不受我的阻擋,繼續前進,而我也不得不配合他倒退著行走。
「別這麼直接就拒絕啊!」好不容易找到了更可靠的線索,說什麼也要有所收穫,我低下身段,鄭重的再次向他請託,「拜託你,我真的很想見他。」
「為了實現諾言嗎?」這時他終於停下了腳步,挑起眉問道。
「對。」
「如果是諾言那就免談,你只是不想背信罷了,這種理由我可不接受。」
「我愛他,所以我真的想見他。」
「大庭廣眾,講這種話不害臊啊!」我的話語似乎誤觸了他的忌諱,他倏地面紅耳赤,朝著我大聲嚷嚷,「在吉原談什麼愛啊?那是最不值錢的東西!」
不妙,發現從剛才開始,周遭就逐漸有人聚集了起來,也聽見有人小聲地喊著白竜的名字,可見這人現在在這一帶以花魁的身分也有點名氣了,要是哪個他固定接待的大名經過,可就麻煩。
話說回來,會看上他這種個性的客人,恐怕都有被虐傾向吧?
「要不然你告訴我,在吉原,應該用什麼方式表達情感,錢嗎?權勢嗎?」但是人群又何妨,他的話語也讓我感到十分不快,按捺不住怒吼駁斥,這時圍觀的人更多了,「白竜,無論如何,我都要見到他。」
白竜也見情勢不太對勁,不過似乎對我稍微鬆懈了警戒,「你真的那麼想見他嗎?」
「沒錯,請你務必相信我。」
「無論發生什麼情況,你還是依然非見到他不可嗎?」
「對,我有很多話,想對他說。」
「從前可不曾見過你多話,劍城。」白竜不以為然的表情我看在眼裡,雖然令人厭惡,但是卻沒有反駁的餘地。
「所以,我才會有很多話,沒能及時說出。」我因為懊悔而低下頭撫著後腦,移開腳步將路還給了他,「如果真的不願意告訴我也沒關係,我會繼續地找,直到見到他為止。」
「那也要看太陽他願不願意見你啊。」
「我相信他會的。」儘管他的話語像是在暗示我什麼,但是在見到雨宮之前,我不會有所動搖,「白竜,如果你還有和雨宮往來的話,請轉告他,我一定會找到他的。」
「真拿你沒輒。」沒想到白竜嘆了一口氣,對我露出無奈的笑容,完全軟化了原先強硬的態度,「需要做些準備,我還必須和老闆娘商量商量。,三天後的酉時到仲之町前來,如果老闆娘同意,我便帶你過去」
「謝謝你。」我再次彎下腰向他行禮,壓抑著想上前握住他的手致謝的衝動、以及不斷湧現的喜悅,「那就萬事拜託了。」
*
深深嚥下湧上喉間的痠意,在幾盞熠熠的燭光下,熟悉的輪廓在暈眩的目光中,帶著難以言喻的陌生,但是,我很肯定自己終於見到了,朝思暮想的人兒。
他的頭髮長了,不知是用了什麼洋人的把戲,從橘橙變成了猶如盛開的紫藤花般高雅色澤,眼神也比過往來得豔麗嬌柔,增色了幾分,縱使如此,我依舊認得出他的臉龐。
「大人,初次見面,請多指教。」他三指伏地,姿態從容優雅的伏身哈腰,隨後直起身段對我莞爾而笑。
「雨宮……」我不禁皺起眉頭,呼喊了他的名字。
「呀、老闆娘已經和您介紹過了嗎?」他眨了眨眼,偏著頭瞅了我一眼,隨後又瞇起眼微笑道,「那麼大人您今日,需要什麼樣的服務呢?不過得按照規矩,一步一步來才行唷!」
他的話語令我按捺不住上前捉住他的肩膀,將他壓倒在地,他錯愕地看著我微皺起眉頭,但嘴角依舊上揚著,「這樣可不行唷,不過如果大人真的那麼心急,也不是不能破例,但還是請您先知會老闆娘一聲。」
「叫我的名字。」我逼向他賣笑追歡的面容,壓低著嗓子命令道。
「咦?」他狐疑的表情,令我更加無法克制正在醞釀中的焦慮與不安。
「像從前那樣,叫我的名字。」我再一次命令道,這次語氣已經不再冷靜。
「只是這樣的要求當然沒有問題,不過大人,您還沒有自我介紹呢,這麼唐突,我很難答覆您……」他一臉什麼都不明白的表情,頓時讓我的心彷彿被寒霜冰凍了一般。
記得當初見到他的時候,猶如春日的暖陽,將我內心的雪融化的,原本不愛與人說話的我,逐漸敞開心房,也是因為他的緣故。
這樣的差異感,究竟教我如何接受?
「雨宮,你真的不記得了嗎?是嗎、原來五年是這麼的漫長……」我扶著額頭,離開他上頭,坐回原本的位置。
「十分抱歉,請問我是不是,做錯了什麼?還請大人原諒。」他茫然的爬起身,稍微整頓了自己的衣裳和頭飾,向我行伏身禮致歉。
「沒有、沒什麼,抬起頭來。」我掩住面容,因為我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,肯定相當的難看,「或許,你們只是長得很像的不同人罷了,我多希望真是如此……」捉一起旁的酒瓶,才發覺裏頭的酒只剩下一點兒,沒想到自己居然已經混沌到,忘了在半個時辰前,就醉過一回。
「大人,請不要露出這麼悲傷的神情,小的,也會感到難過的。」他的雙眼就像他所說的,泛起了氤氳,他看起來像是打從心底在意我的一舉一動,絲毫沒有任何虛假,至少在我眼裡,是這麼認定的。
我果然,無論如何都還是喜歡著他。
「你叫做雨宮太陽吧?」「是的。」他怯聲的回答。
「還記得劍城京介這個名字嗎?」
「京介大人嗎……好懷念的名字呢。」他的語氣倏地上揚了起來,詫異的睜大雙眼看著我,露出驚喜的笑容,「您們相識嗎?」
「他現在,就在你眼前,看到了嗎?」按捺不住的手撫上他的臉龐,溫熱的觸感讓我感到十分詫異,彷彿活生生一般。他正溫柔的瞇起眼看著我,隨著我的觸摸而微微傾著頭,露出迷人的神情。
隨後他的手貼上我放在他右頰上的左手,閉上眼微啟豐潤的紅唇用帶著笑意的語調說著,「呵呵、別逗我笑了,這位大人。」
這是什麼古怪的反應?
「你在懷疑嗎?」
而然他僅是眨了眨眼,再次闔上雙眼捧著我的手,模樣看起來似乎很喜歡被我撫著臉。沉默了半晌,他微張的嘴深深吐息了一氣,悠悠的說道,「只是不相信罷了,我深愛著京介大人,他一定能成為全日本最了不起的武士,然後接我離開,我一直都是這麼相信著。」
「我正是來見你的,雨宮!我是劍城京介、你看著我!」我半跪起身,雙手扣住他的頭顱,悲痛地大吼,這一刻簡直讓我快要掉下了淚來,緊咬著顫抖的下唇,靠上他的額頭,換了低聲繼續說道,「這可、不是玩笑……」
「不要、請別這樣……」他的語氣和神情沒有一絲的震懾或是驚恐,反而倏地潸然淚下,掩住自己的嘴,給了我一個悽楚的眼神,囁囁嚅嚅,「京介大人……不可能輕易出現在這裡的,我相信他……」
「我心目中的京介大人,他不可能、不可能的……你不是京介大人,絕對不可能是的……」
「自從來到這裡之後,我日日思念著京介大人,但是,卻一點也不想見到他。」
環抱住他顫抖的身子擁入懷中,他卻沒有回應我,只是不斷的掉著淚花,依舊遮住發出嗚咽的嘴。
「我很想你……」無時無刻都是。但是為什麼現在的見到他這模樣,卻反而如此冷靜,也不知道該從何掉下淚水。
「你應該、好好活下去的……」他捉住我的前襟,已泣不成聲。
「你見過修也姊姊了嗎?我們離開後差不多過了一年左右,被主公殺了,因為他試圖逃跑。」
「我見過了, 生前就見過他了, 他美麗的軀體沿著河漂到這兒,將整條水渠給染紅了,我哭了好久好久,姊姊、真的好可憐。」光聽他的形容,就能清楚在腦海中描繪出絕美的景象,已經雨宮和白竜哭花的臉,我闔上眼,在內心默哀著。
「你也是啊……我沒能來得及接你走,抱歉了……」
「嗯嗯、」他搖頭,仰起首用濕潤的雙眼看著我,「我的心從小就有毛病,這是早晚的事,我常常擔心著它忽然不再跳動,所以,年輕的時候,每當看著您,感受到心臟快速跳動彷彿要蹦出一般的發疼,反而覺得,真是太好了……」他的嘴角隨著他的話語,逐漸浮現出笑意。
「原來你那時候,是這個意思。」最後一次見面的一字一句,現在依然刻畫在我的腦海中,無法忘懷。
「是啊,見到京介大人,真的好開心,又教人傷心……」哭累了的他躺在我的懷裡,用若有似無的聲音說道。
「我也是,我不想放你走了,但是,黎明又快到了——」
「我們不是能永遠在一起了嗎?」他淚眼汪汪的抬起頭望著我,抽了下鼻子,我的心也隨之抽痛。
「不是的,我只是特地來這裡見你的。」
「原來如此,怪不得剛才,我一直聞到香火的味道,也聽見了奇怪的鈴聲。」他的視線望向門口,那兒擺放著氣味濃厚的檀香,然後用美麗的唇型勾勒出令人心碎的微笑,「但是這樣,真的太好了,京介大人還活著,沒有比這個值得令人高興的了……」。
「你願意再等我一次嗎?太陽。」我握起他的手,淡淡的親吻了他的額頭。
「嗯、我願意、我願意。」
*
「抱歉,白竜……」我睜開眼,雖然視線一片漆黑,但是可以感覺到身旁有人,直覺就是他了。
「清醒了沒啊?」他的聲音一如往常毫不客氣,我感覺到覆蓋在自己臉上的毛巾換了新的,變得濕潤且冰涼,「在我們店裡喝到發酒瘋整夜鬼吼鬼叫不得安寧的,你還是第一個。」
「喝得越醉,我就越能感受到他。」無力地將手扶上額頭,努力地去回想昨夜稍縱即逝般虛幻的片段影像,「我碰的到他,身體是溫熱的、呼吸也是溫熱的,哭起來的模樣依然很美,所以忍不住親吻了他,沒想到就連唇瓣的觸感和香氣,都好像是真實存在著……」說著說著,開始感到泫然欲泣,
前一晚的宿醉真的叫我痛苦難耐,折騰的暈眩感依舊無法退去,世界天旋地轉,胃袋裡的液體不間歇的翻攪著,彷彿隨時都有可能嘔出,當想起他時,胸口中的沉痛就更加強烈,不見也罷,見了一面,彷彿永遠墜入了深淵。
「喔?是——嗎——」
「你的語氣為什麼如此不以為然?」
「我當然不以為然啊,是吧,太陽?」唉——事到如今,還提他的名字做什麼。
「嘿嘿、沒關係的,能聽到京介大人這麼說,我很開心唷。」耳際忽然傳來獨特又熟悉的嗓音,那輕柔的語氣,難道……
「雨宮?!在、在哪裡?」我詫異地呼喊道。
「不會把你眼睛上的毛巾拿下來啊?你果然沒清醒!」視線忽然由黑轉白,是白竜放大的臉,接著他又補上了一句,「看我幹嘛?不是看我。」是你擋在我面前的吧?
接著雨宮的臉取代了白竜,他正溫柔的瞅著我,表情像聖母一般,我著迷的凝視他發楞,一刻也不敢眨眼,因為害怕一眨眼,他就會從我的視線溜走。
「對不起京介大人,跟你開了惡劣的玩笑。」他的指尖輕觸我的額際,帶去了涔涔的汗水,這個角度如果沒錯的話,我應該是舒服的枕在……他的腿上。
「這傢伙讓你等了那麼久,這樣已經很便宜他了。」
「所以昨晚,到底是怎麼回事……」雖然不是很了解,但分明是被擺了一道,想到這兒,雙頰與耳根子瞬間泛熱了起來,我可做了什麼丟人的事啊?
「這個……」雨宮微皺起細眉,含蓄的忍著笑意欲言又止。
「昨天我騙你太陽已經死了,你就一連叫了好幾瓶的酒猛灌,太陽當然心疼見你那模樣,想要安慰你,我就順勢寫了劇本捉弄你,跟你說我請了靈媒,可以讓你見到太陽,哈哈哈、沒想到你這個癡情的傻蛋居然信了!」白竜接上雨宮的話語,順勢譏笑了我一番,最後刻意壓低著嗓子意有所指地說道,「順便測試你有沒有資格帶走他。」
「你倒也演得挺起勁的?」隨後他看向雨宮,露出睥睨的眼神訕笑著。
「在那樣的氣氛下,實在忍不住嘛,而且聽到京介大人的話語,真的覺得很感動,眼淚也不知不覺掉個不停了。」雨宮倏地用手遮住了面容難為情的說,啊啊、真是再可愛不過的反應。
「雨宮……」聽到他的話語,我手肘撐起身子打算坐起,這時他按下我的肩膀,搖頭輕聲道,「京介大人,您再休息一會兒吧?」
「更重要的,昨日我們可從你身上揩了不少酒錢吶,這帳等會記得向總管結清,謝謝您的惠顧,京介大人。」
「別故意這樣叫啦!揚屋和花魁果然大意不得啊……」白竜,我由衷希望不識相的你可以不要再做任何發言了,話說回來,我好歹也是客人,應該隨時都可以叫人攆他離開吧?
「那當然,不過太陽也是個花魁,你要以偏概全嗎?」
「少囉嗦,雨宮自然除外。」我別過臉,已經沒心情理會白竜了,白竜也對著我撇撇嘴,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,逕自離開包廂,將我和雨宮單獨留在裡頭。
「白竜要去哪裡?」雨宮偏著頭,狐疑地喚了站在門邊作勢離去的白竜。
「有事找老闆娘,去去就來。」他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。
依舊不明白情況的雨宮盯著門口半晌,隨後又低下頭瞅著我,我這才想起了一件令人在意的事,「對了,雨宮,為什麼要把頭髮換成這個顏色?」我坐起身,再一次好好地端詳著他的一切。
「因為,我只想聽京介大人說我和向日葵很相襯,而且當別的男客提起向日葵時,我就會忍不住在意京介大人是否想起我了,一直猜測著這些,心裡也會不知不覺變得難受,最後乾脆把頭髮掩飾起來……」我的視線令他不太自在的低下頭,雙頰泛起了紅暈,這點還是和以前一樣,帶著孩子般的青澀可人。
「笨蛋,無時無刻啊!」掬起他梳理在胸前的長髮,蓬鬆滑潤的觸感與光澤一點兒也不像男人的頭髮,不自覺逗趣的把玩了起來。
「呵呵、聽到您這麼說,真的很開心呢,如果您希望我回到原本的髮色,我就去請洋人幫忙染回來。」
「不必了,這樣,也很美麗。」
「呀、好難為情——」
「你這反應也太刻意了吧。」
「嘿嘿——」別再這麼得意的衝著我笑,別這樣刻意眨著眼啊!我、我才難為情。
這時雨宮略微低下頭,輕輕地拉了拉我的袖擺,用羞怯又帶點撒嬌的嗓音柔聲地問道,「吶、京介大人,請問、我還需要……等多久呢?」
「啊啊——」我用指尖輕撫他耳際的髮絲,露出微笑,「等會兒,我們就回家吧。」
「嗯!」
正當我抱住雨宮時,白竜大力的拉開紙門刻意發岀惱人的聲響若無其事的走了進來,我忍無可忍的白了他一眼,他則擺出高傲的姿態,對著我咧嘴而笑。
「幫太陽贖身的事,已經幫你向老闆娘談妥了,感謝我吧!」
「咦?啊……謝謝了。」沒想到白竜是去幫我談這件事,因為昨晚的玩笑大受打擊的我完全忘了還要向揚屋商談這回事了,只是一股腦兒想帶雨宮離開。
「不過酒錢歸酒錢,要記得付喔,另外還有昨晚的費用。」
「昨晚?昨晚我可什麼都沒做啊!」我詫異的望著他,腦子開始盤算起數目,肯定可觀的令我畏懼,光用想像就感到頭皮發顫。
「你自己不做的,怨不得我們。」
「太不划算了!」
「是男人就別計較這些啦!順便一提,太陽的一晚可是相當值錢的,因為他不僅是花魁,而是太夫,況且已經幫你省去了許多這裡的規矩,居然純情的完全沒動手,真是太不把握機會了,哎呀哎呀——不過大概也能成為吉原的佳話吧?」白竜刻意露出一臉惋惜的模樣,可惡這混帳。
「騙人的吧?……」人雖然美,但是沒半點花魁氣魄的人,竟然也能成為花魁之首的太夫?我蹙起眉仔細瞧著他的面容,隨後將他按在地上,「只好現在補上了。」吻上他的唇瓣,接著將舌尖伸向他的耳後,不安分的手也順勢滑入了他的衣服裡。
「討、討厭,京介大人,現在是白天,又在白竜君面前,請快停止——」在我身下的雨宮隨著我的動作掙扎著,雙頰紅潤的像是蘋果一般,朝著我惶恐的叫喊著。
「喂、白竜——」我忍不住停下動作壓制著他不乖的手,看向坐在一旁雙手環胸擺明看好戲的白竜,「這傢伙,真的是太夫嗎?」
「不瞞你說,就連我也十分懷疑呢。」白竜嘆了一口氣,露出無奈又帶著憐愛的笑容,「就因為他是這樣,你更要珍惜他。」
「啊啊、當然。」
「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啦!我為什麼都聽不懂?——」雨宮驚愕的輪流望著我們,我和白竜不約而同誇張的大笑了出來。
「噓——你現在只要安靜就行了。」
其他的,今後的日子,再慢慢告訴你——也包括我愛你這件事。